毛姆小说《刀锋》的男主角拉里乘船远航,行经印度孟买时,受到命运感召骤然下船,从此觉悟人生。作为毛姆叔叔的忠实粉丝,也作为印度爱好者,孟买就像圣殿一样不断地吸引着我,即使六月天气无比暴烈。
刚刚抵达孟买我就被colaba这个孟卖南端最繁华的街区给迷住了,它像梦一样的电影场景,处处都是宏大叙事的殖民时期的古老建筑,缓慢从容地诉说着沧桑传奇,似乎随时可以穿越回过去的时空,种种美妙的事物都音容完好,说得出来历。
年葡萄牙人来到这里,在一片湿地上建起一座叫做“孟买”的教堂,孟买意为优良海港。年葡萄牙与英国皇室联姻,将孟买作为嫁妆送给了英国。伫立在孟买湾以玄武岩为材质的印度门是年为了迎接英王乔治五世而建的,每天傍晚时分,出来散步的印度人都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朝着照相机喊茄子,成群的鸽子也在这里此起彼伏地增添韵致。
印度门对面就是有百年历史的泰姬玛哈酒店,年11月这里曾经被恐怖分子袭击,死伤惨重并引发火灾。泰姬玛哈酒店始建于年,缘起是印度富商贾姆谢特吉·塔塔与外国友人去酒店用餐,却被告之酒店为欧洲人专用,此事伤害了塔塔的民族自尊心,他发誓要在孟买创建世界一流的酒店,于是代表着印度民族主义的五星级酒店泰姬玛哈,就姿态优雅地站在了代表着殖民主义的印度门对面做了芳邻。
想在印度金融中心孟买找到物廉价美的住宿可不容易,尤其colaba这一带的旅馆全是天价,听说有人花了卢比还住了间没有窗的房间。本以为著名的救世军红盾旅馆是救星,可站在多人间的房间里不由得呆了,垃圾堆里简直找不到立足之地。
所幸红盾旅馆的看门大伯加以指点,在邻街找到了一家叫delight的胶囊旅馆,坐着像鸟笼一样的电梯往上爬,薄木板隔出无数间棺材大小的房间,一床一风扇,卢比,出入的全是像我这样的穷鬼。
安顿好后,就在孟买市区进行徒步之旅,从印度门步行到维多利亚火车站最能观赏到孟买建筑之美,全是怀旧时代气势恢宏的豪宅扎着堆,从建筑的角度来说,印度四大城市里,孟卖的建筑给我最深印象,伊斯兰风格的建筑具有强烈的美感,对称性极强,凝重沉静。英式殖民主义风格的建筑又很有帝王相,一路都看眼呆。屡屡看到惊人的建筑向人打听,都是邮局、警察局、博物馆这一类的。还记得黄色的维多利亚火车站在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里很抢眼。
孟买是印度电影宝莱坞的大本营,某天在街上闲走,看到一大堆人,以为是打架,这在“惯于争辩的印度”是个罕事,少不得挤进去围观,问了才知道是拍电影,男主角蹦蹦跳跳地从街那边走过来。有个家伙不知道怎么了,跑来问我是不是想拍电影,还把我引荐给导演,于是我就趁机和边上的男主角握了把手。
从孟买的海岸线一路南下,就是嬉皮们的老巢果阿。我对于果阿的向往之情,已经由来已久,连网名都直接借用了“果阿”这个名词。从年起,果阿就沦为了葡萄牙的殖民地,直到年印度才把果阿夺回来,至今果阿仍然存有许多基督教堂,洋溢着秀丽的西欧风情。
前往嬉皮士聚集地安朱纳海滩,转了三趟车。住在一家叫starco的旅馆,卢比,墙壁漆成粉黄色,洗手间是用石头砌在屋内的,很有原始古朴气息,旅馆院子墙上绘有大片壁画,很像高更在塔希提岛时期的风格,长发的裸女站在海水中央。院子里充满了绿意,连走路都要侧身辟让这些怒长着的热带植物。
老板娘是个瑞典人,前天刚刚摔伤了脖子,裹着硬硬的白色石膏。二十五年前她嫁给了印度人,这些年来她已慢慢老去,而她的印度丈夫却忘却了岁月,停在了精力充沛的壮年。我常常很佩服这些背井离乡远嫁他国的女人,也很憧憬她们身上的盛大传奇——个个都是一本值得流传的爱情小说。是什么让她舍弃了优越的欧洲福利,把余生都献给了阿拉伯海边的这座村庄?
来到安朱纳海滩的第一晚,就听说要举行本年度最后一场Party。兴致勃勃地随了一大帮白人前往,他们全是这里的资深玩客,把摩托车开得像风一样——在果阿长住,没有摩托车是活不下去的。每年五月开始,果阿就会刮起强烈的季风,嬉皮们就要起身离开这里了,整个五月都会不停地传唱着“最后一场Party”之说。
话说我所见的Party也不过尔尔,也就是在海边的酒吧里,人人抱着瓶啤酒假装纸醉金迷生不如死的颓废样,空气里充满着些大麻味。其痴颠疯狂的劲头比起泰国举办满月派对的帕岸对来说差远了。
我是后来才慢慢品出果阿的魅力的,比如安朱纳海滩,它甚至拿不出一块整齐的沙滩,在粗犷黝黑的岩礁外面,直接就是浪卷千堆雪。这样就不会招来身穿比基尼想要一展风情的家伙,无论任何时候,都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远眺阿拉伯海,孤独地和大自然交换心事。当年嬉皮士选择地盘的时候,也是这样考虑的吧,没有丝绸般的沙滩,就没有他者的打扰。而这些凛冽冷漠的乱礁,和浪迹天涯者苍凉的内心也有合拍之处。
果阿除了安朱纳海滩,也有许多像模像样的沙滩,比如巴加海滩、卡拉古特海滩,都是印度人的地盘。刚到那里,就脑门一炸,满沙滩全是热腾腾的人气,印度人在海边嬉戏厮混时很有特色,他们没有泳衣这个概念,男人们穿着大裤衩往海里蹦,女人们则一身莎丽婷婷站在海水里,矜持而拘谨。海浪则很疯狂,于是沙滩上停着红色救生车,救生员手握大喇叭,不停地跟玩人体冲浪的群众喊话。
我沿着沙滩游走时,判断下一波浪不应该影响到我——事实上当它怒气冲冲涌来时,差点把我冲垮,惟一能做的就是把相机举得高高的,并祈祷自己马步扎得够稳。印度海浪是充满野性的,时而咆哮的,像一个桀骜不驯的青年男子。它一点也不温柔,时时都想把谁饱揍一顿似的,充满着无限的激情能量。
除了孟买和果阿外,南印度有一个不可错过的城市叫做科钦,尤其以科钦堡的那部分最为曼妙优美,实在太不像印度了,就像欧洲某座小城走岔了时空,误投身世到了印度。
入住一家干干净净的殖民时代小木楼,卢比,还带热水淋浴。然后出去参观圣弗朗西斯科教堂,这座教堂的墙壁特别之处是它的墙上竖立着众多殖民者墓碑,最著名的是年病逝于此的葡萄牙探险家瓦斯科·达·伽马,后来荷兰殖民者们也跟风在此长眠。
来到科钦,卡塔卡利舞是必看的,据说它深得诗人泰戈尔的推崇。门票卢比,可以提前去看演员们化妆——几十个游客排排坐,静静地观看两个男人认真地化妆。这事比演出本身还要有趣。
卡塔卡利舞由两个人来共同表演,通过面部肌肉和手指的不同姿势,反映主人公复杂的内心世界。比起表演者过于丰富细腻的面部表情,我更喜欢站在后面唱歌的老头,他全程都耷拉着脑袋,声音清亮而哀伤,似乎把人世间的悲欢喜乐全都看透,千言万语只化作一腔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歌。
在科钦闲住的日子里,我每天去海边买渔夫刚刚打捞起来的螃蟹,然后拎到餐馆加工。吃完后,还抱一只10卢比的椰子解渴。印度是个盛产椰子的国度,大街小巷都堆满这种物美价廉浑身是宝的水果,我在印度学来的本事是喝完后再切开,用调羹把椰子肉也刮得干干净净。
科钦与中国也有所渊源,当年郑和下西洋时,曾经三次登陆科钦,科钦至今还在沿用的是中国的捕鱼方法。
傍晚时分,我坐在海边的巨石上看日落,海风凉爽,浪花拍岸。我想,此时的日落和明朝时郑和所看到的日落,其实并无差别。世事瞬间变幻无穷,日月星辰却这般永恒。
从科钦继续南下的水路非常动人,从阿勒皮到奎隆的backwater船行风光更是人人都想坐坐看的——我还是觉得八小时太久了,所以中途在“拥抱阿妈”的灵修中心下船。“拥抱阿妈”是印度著名的慈善家之一,她以拥抱他人的方式来传递爱的能量。灵修中心给予外国人住宿的两幢粉红色大楼拔地而地,我平生头一回住上了十四层高的海景房。虽然是和另外两个白人女人拼房住的,但能站在窗边继续观赏阿拉伯海的日落,且以这么豪迈的俯瞰角度,总觉得此行不虚。
一路南下,终于来到印度最南端根尼亚古马里,阿拉伯海、印度洋、孟加拉湾在此三海交汇,站在这里的码头,右边看日出,左边看日落。
费了很大的力气,徘徊周转,才在一家旅馆安顿下来。如果脚狠狠踮起来能在走廊上看到一小片海——其实想在根尼亚古马里看不到海更艰难。
根尼亚古马里连欧美游客都很少,亚洲人就更罕见了,我在根尼亚古马里像一片孤魂野鬼。前来根尼亚古马里,只为那传说中盛大无比的日出。
心心念念的,黑暗中突然惊醒,也不知道是几点,没有手表,手机也没电。拉开门跑到走廊上,外面一片灰黑,还是吃不准几点,睡意慢慢退去,不如去海边吧,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人山人海,不知道他们都是从哪冒出来的。既然大家都在等日出,那就应该是凌晨。
不久,面前的大海果然出现了奇迹。顷刻间满天都是火烧云,更拍案叫绝的是日出的方向伫着印度诗人提鲁瓦鲁瓦的巨大石像,无比伟岸,远望去很像神仙——神仙站在浩瀚的海水里,所以日出时的彩霞满天,倒好像是神仙出游,充满着奇异的魔幻主义色彩。
天亮后,穿过卖贝壳的小贩们,决定去踩踩那座巨大的石像,前去踩踩的印度朝圣者很多,众人先坐船去维韦卡南达岩。19世纪末印度著名改革家维韦卡南达就在这岩石上冥想,现在原址建了座纪念馆。脱了鞋子,赤脚在纪念馆随意走着,从这里眺望岸上的根尼亚古马里,觉得有种异样的趣味,虽然印度教气息浓郁,城中仍然突兀地竖着哥特式的天主教白色教堂,到底是以包容度著称的印度啊。这个温柔奇异的小城并不大,常住人口只有二万。
低头凝望海水,真像童话一样,那么的清澈蔚蓝。好像随时都会有美人鱼探出头唱歌似地,幸许晚上会有吹魔笛的小海妖。灿烂的阳光洒在海面上,轻柔海风吹过脸庞,心想维韦卡南达当年冥想真是选对了地方。
再坐船去边上的提鲁瓦鲁瓦石像。那里有很多上身赤裸下身裹一块黑布的朝圣者,胸前挂着好几串红色珠子。他们对于远道而来的我也深表好奇,我一举起相机,他们立刻就乖乖地排成一行。
此后,即使早已挥别了根尼亚古马里这座珍珠般的小城,那场美仑美奂的日出却像明信片一样长驻脑海深处,轻轻低唤,就从记忆的幽黯长河里霍然出现,一闪一闪放光明。
我看过世上那么多的日出日落,我得说,最美的那一个,在根尼亚古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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