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马里奥是我在社交软件上认识的，那晚，我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摇了摇附近的人，发现他就在离我几百米的地方。他的签名写的是“不吃蘑菇的水管工”。我脑补了一下童年街机中，躲进水管里遇到升级蘑菇就马上避开的倔强小人，觉得那番场景十分逗乐。
当然，马里奥这个名字，不仅仅是游戏里踩踏BOSS营救公主的英雄，也属于一位泰国明星。那会儿，电影《初恋这件小事》大火，男主角阿亮学长成了所有年轻人的青春缩影。作为一个男生，我也深深中了这个片子的毒，甚至把阿亮学长的扮演者马里奥·毛瑞尔演过的电影统统看了遍。
而出现在软件上的这个陌生人，头像上的照片，与马里奥非常相像，我顿生好感。于是向他打了招呼。
他很快便通过了验证。我打字问他，你是不是跑来中国度假的明星阿里奥？
他应该是在笑。过了一会儿，他回复说，确实很多人都会把他认错，走在街上，总会有小姑娘对着他窃窃私语，后来，他的朋友们干脆就喊他小马里奥。
估计是怕我不信。这位小马里奥开始疯狂地向我发送他的生活照，屏幕上刷刷地弹出了十几来张。真的是太像了，只有眉眼有些微的不同。如果不是因为我对马里奥这个演员太过熟悉，差点也要将他们混淆。单凭这副长相，小马里奥足够吸引万千粉丝组团前来观光了。我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丝敬仰，尽管他方才的行为，怎么想都有些过于偏执了。
那么，小马里奥同学，要不要出来吃点宵夜？我很想见你一面。我问。
手机死寂了好一会儿，屏幕上的光都黯淡了。我担心自己是不是出言太快，有些冒犯他了。
不好意思啊，我都忘了我们还不熟。我开始打字道歉。我实在太喜欢马里奥这个演员了，所以看到你，才会这么激动。
我不吃夜宵的。他这才迟迟回应。
哈哈，夜宵确实是对身体不太好。
主要是，我在减肥，我不能吃太多东西。
减肥？我有些惊讶。照片上的小马里奥，明明是少年特有的修长身材。
那些照片都是以前的我。小马里奥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疑心。自从胖了后，我将近半年没有再拍照片，也没有……再出过我的房间了。
你半年都没有出过门？我有些诧异。
嗯，半年来都在房间里，饿了就点外卖。我现在胖的连镜子都不想照了。所以，抱歉，我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可，可是你的朋友们呢？难道半年来，他们都不找你玩，拖你出去晒晒太阳？
他们要么去外地上班，要么不再联络了。有一天，我对着镜子发了很久的呆，然后一冒火，拿出手机删掉了所有人的电话。我不希望朋友们发现我变成了现在这个丑样子，与其被他们看到，还不如直接死掉好。现在，我一个朋友都不剩了。
我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里小马里奥发来的这段话，有些不安。偏执？自闭？忧郁症？我开始担心起这个离我只有一千米的陌生人了。
胖并不可怕，尝试去健下身。谁都有糟糕的时候，越是这样，却不能放弃自己。只要坚持，什么都可以做到。我试图给他鼓励打气，却发现，自己能想出的话，全是食之无味的烂鸡汤。
小马里奥已经不回我了。
我叹口气，把手机丢到一旁，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漫漫长跑。到了快转钟的时候，我准备上床睡觉，这才发现他最后给我留了一条信息——
“谢谢你陪我说话。晚安。”
2
与小马里奥建立联络的那会儿，我大学刚毕业，拖着积攒了四年却空无一物的行李回到了家乡。故城小的可怕，正中心是一个搭建着各种广告牌的环岛，所有的街道，呈田字形，绕着环岛一圈圈向外扩散，把一切分划得四四方方。
回乡的这个夏天，我报了驾校，白天抓紧练车，晚上回家冲个澡，就躺在凉席上开始与小马里奥打字闲聊。这里竟然也开始堵车了，我从南郊打车回来，竟然用了一个多小时。我向他感叹，原以为只有一线城市才会发生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小的地方，也有。
我描述着小城的见闻，妄图让他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兴趣，可他并不中套。
晚上忍不住，点了肯德基的外卖。他说。虽然知道这样只会越来越胖，但自暴自弃了。
是我家门前的肯德基吗？我就住在北十字口。
应该是。我也住北十字口。他答。
那你点什么外卖，我可以帮你送过去啊。你在十字路口的哪个方向？
他如预期般沉默。
算了吧，不用麻烦你了。他最后说，我还没有做好见你的准备。
坦白讲，越是与小马里奥接触，就越是对他深感好奇。不光是出于他酷似马里奥的英俊长相、他终日躲在房间不愿示人的古怪行径，也出于我自己小小的好胜心。我不相信，这座小城里，竟然还会存在我见不到的人。它实在太小了，小到你在中央环岛站上一天，就可以见到几乎整座城的居民。
可我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得用最快的速度拿到驾照，然后去往另一座城市工作。毕了业，我就不再是学生，不能心安理得地啃老了。对自身的怀疑，夹杂着对未来的惶恐，成了我那段日子里最大的焦虑。
但这样的苦闷，面对小马里奥时，就会消隐无踪，仿佛那些烦恼也藏进了他神秘的房间里。我半靠在床上，开着窗，带着热气的晚风不时把零星夏夜吹了进来，某一瞬间，让我感到幸福。
我已经四年没有回到这座城市了，我的朋友们啊，也都去了更大更远的地方，没有人愿意留下。在跟小马里奥发了第15个晚安后，我突然意识到，没有朋友的小马里奥，在那个夏天里，成了我唯一的朋友。
我点开小马里奥发我的生活照，一张张仔细研究。他曾是一个很潮的少年，穿着款式不一的帅气衣服，眼里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骄傲。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位像是从新锐杂志上走出的型男，如今会胖成什么模样。摧毁他的，或许正是昔日眼神里的那道光吧。
“你睡着了吗？”小马里奥的信息突然蹦了出来。
还没呢。我打字。不是说了晚安了吗，你怎么又冒出来了。
睡不着。
有心事？别总是烦心自己的身材了，我一直让你出门健身，你也不肯。都两个星期了，怎么劝你都劝不动。
两个星期了吗？我都没什么时间概念了。说起来，你当时正是因为我长得像明星马里奥，才跟我说话的吧。
嗯……当时确实是。
那么，你一定看过他演的那部电影，《暹罗之恋》。
对！我看过！我很喜欢！
你不反感吗？毕竟……那片子，讲的是两个男孩的爱情啊。
不反感。男孩间的爱情，也是爱啊。
那好，我向你承认吧。半年前，我失了恋。分手后，我整个人都塌了，开始暴饮暴食，每天都会失眠，作息严重混乱，这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那个人，我爱了整整五年。他是个男孩。
3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发生在身边的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
小马里奥向我描绘起五年前的夏天，那时候，他刚升入高二。小马里奥家离学校近，步行也就十来分钟。开学第一天，他原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来到新班的，没想到，推开门，却发现讲台旁正站着另一个少年。
在那遥远的夏天，九月的阳光照亮了一整间教室。小马里奥看到，那个男孩身上竟也浮起了淡淡的光晕。“你知道这学校的寝室要怎么去吗？”少年向他发问。他回过神，上下打量着这位衣着朴素，腰杆挺得笔直，容貌干净精致的男孩，心想，这位新同学，应当来自某个乡镇。
小马里奥并不是对“乡里人”心存歧视。诚然，他自己家境不错，父亲是军人，母亲经商，更何况，他的帅气长相从小便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他是骄傲的，甚至是自负的。但是在这一刻，小马里奥看着乡村少年身上浮动的阳光，竟感到一丝敬畏。
我带你去，小马里奥说。
这个少年叫阿彬，转学生。去往寝室的路上，阿彬跟小马里奥说，自己从小学起，就开始住读了。这让从未离开过家的小马里奥很是惊讶。寝室有电视吗？能上网吗？能在厨房做饭吗？小马里奥不断发问。
都没有，都不能。阿彬微笑。寝室限电，也限制自由，住进去，单纯是为了睡觉。偶尔，也可以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看会儿书。
天呐，那你从小不就少了很多乐趣。
少了就少了，我是个学生。阿彬正色道。我没有选择，只能多读点书考到大城市去。你得明白，不是所有人，出生就是为了享受的。
这些话让小马里奥哽住了喉咙。他默默地陪阿彬上了寝室楼，走进只有十几平却满满塞了八张床的老旧宿舍。他看着周围斑驳掉皮的墙面，心中竟然有些怅然。
从那天起，小马里奥，就成了阿彬在这座城市，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阿彬一直不大明白，为什么小马里奥总是那么仗义地护着自己。
比如第一节课班主任调换座位时，小马里奥直接要求和阿彬成为同桌，坐在教室正中间的黄金地段。比如，小马里奥不让阿彬吃食堂糟糕的食物，而是让家人送餐时多加一份饭。最夸张的是，小马里奥甚至申请住校。他不知道怎么搞定了一间只有两张床的宿舍，二话不说，抱着阿彬的床铺，强行让阿彬跟着搬了进去。
这都是为了你好。小马里奥强调。你不能跟那帮混子住在一起，他们整夜就知道瞎讲些荤段子，会影响你的功课。
自此之后，这个学校所有人，都知道，小马里奥与阿彬，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从上课、吃饭、一直到睡觉，两个人几乎牢牢黏在了一块。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阿彬有时也会问。
因为你是我好朋友啊。小马里奥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回答。
阿彬一时间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两个高中男孩对情感，那能有什么一针见血的剖析。只要能彼此依赖，相处快乐，一切就好。
夏天很快过去，秋叶散尽，小城迎来了自己的冬天。放学后，小马里奥抱怨着骤降的温度，回过头发现身边的阿彬一脸惨白。没事儿，就是有点冷。阿彬勉强冲他笑了笑，刚说完，身体就势就要倒下。
小马里奥慌了神，他比阿彬高大强壮许多，医院，可那里的值班护士不耐烦地表示已经下班了。只是有点发烧，没多大事。拗不过小马里奥的坚持，护士给阿彬量了体温。没多大事？再小的事你也得给我整好了！小马里奥大吼。护士被凶了一顿，铁青着脸丢给小马里奥几包退烧药，推他们出去关上门，连钱都忘了收。
那一晚对小马里奥来说，简直是末日。他把阿彬扶上床，到处找热水，忙着焦头烂额。待阿彬老老实实喝下药后，阿彬睁开模糊的眼睛，望着小马里奥说，冷。
冷。这破地方当然冷。小马里奥有些愤慨地环顾着漏风的宿舍，心想等一切了结，他一定要把贪污受贿的校长告到牢房里去。可阿彬短促的呼吸声让他止不住地担忧。
像是某道闪电劈中海洋。小马里奥脱掉衣服，爬上了阿彬的床，伸出胳膊，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还冷吗？小马里奥问。
阿彬没有回答。他顺从地蜷缩在小马里奥的怀抱里，似乎是睡着了。
那一刻，小马里奥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他突然醒悟，自己见到阿彬的第一刻，就在等待着这样一个夜晚。现在，一切如期而至，他有点想哭。
可他不能惊扰阿彬。
于是小马里奥闭上眼睛，只能轻轻地，将阿彬搂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这个晚上之后，阿彬再也没有问过诸如“为什么要对我好”这种问题。他默认了那跨越尺度的拥抱，全盘接受了小马里奥的一切。两人彼此相伴着，一直到高考将两人分离。
阿彬顺利地考入了另一座城市的一本，小马里奥糟糕的成绩，只能留在本地念专科。搬离宿舍前，小马里奥把阿彬堵在楼梯口，也不顾其他同学惊诧的目光，用力强吻。
我舍不得你。小马里奥哭着说。
等我们毕业，你可以来那里找我。阿彬也哭了。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租房子，一起上班赚钱。我们买电视，办网，在厨房做饭。一切都会更好。
小马里奥用力点着头。
阿彬走后，两人相隔一年，再未见过面。
这一年，小马里奥每天都会跟阿彬打电话，听阿彬在另一座城市的见闻。这里有地铁，就像是藏在地下的火车，偶尔，我还能在站台听街头艺人弹吉他。阿彬在电话里说。小马里奥想象着这一切，恍若当艺人唱起歌谣时，自己也站在了阿彬身边。
这期间，小马里奥的父母用尽一切关系，把自己的宝贝儿子转到了当地的一所二本。偶尔回家，小马里奥还能听到父母的争吵，都是些诸如该找谁该送什么礼之类的话。小马里奥觉得心烦，他不在乎学历，他只想跟阿彬在一起。
于是，转入二本的第一夜过后，小马里奥就开始偷偷准备阿彬所在学校的成人自考。这个决定自然引发了大量的灾难，但小马里奥已经下定了决心。某天，当阿彬拎着热水瓶走出宿舍，看到小马里奥拖着行李箱站在自己面前时，震惊地像是看到了某种神迹。
我帮你打吧。小马里奥偷笑着，上前抢过了热水瓶，丢下目瞪口呆的阿彬，走进了开水房。
就这样，两个年轻的恋人，又生活在了一起。小马里奥发现，到了大城市后，阿彬变得更安静了，总是会一个人出神。大家都说大学是玩乐的天堂，但是阿彬学习起来比高中时代更加努力。甚至周末时，阿彬也拒绝了小马里奥出行的邀请，开始找兼职赚钱。
阿彬变得越来越独立，越来越不需要小马里奥了。
小马里奥开始慌了。当阿彬又一起抛下他，独自去图书馆自习时，小阿里奥终于发火了。我对你到底有多不重要？你知道我是费了多大劲儿才来到这儿的吗？小马里奥拽住阿彬，任由他怀里的书本散了一地。
你知道吗，我在这学校走，有多少姑娘喜欢上我，追着向我表白，我连看都不想看她们一脸。她们哪里会知道，我心里爱着的，他妈是一个男人！阿彬，我从来都没有活得这么窝囊过。你倒是说说，我到底哪一点不好？
阿彬安静地看着语无伦次的小马里奥，轻轻叹了口气。
你没有不好，是我太弱了。阿彬说。你知道这世界有多大吗？你知道，此时此刻，有多少人在往上爬吗？这里已经不是我们待过的那个小地方了，你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为了凑我的学费，我父亲在乡下欠了很多钱。那天，他晚上上山想去捉蜈蚣卖钱，摔了下来。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没有谁生来就是为了享受的。
说完，阿彬附身捡起书，不再言语，慢慢消失在小马里奥的视野中。
这个事件，诞生了一颗种子。小马里奥的学时只有三年，毕业时，阿彬正在准备考研。小马里奥离校返乡，在车站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阿彬前来送行。那一刻，他一切都明白了。那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他的力量，再也无法撼动了。
从此一蹶不振。
我为阿彬做了太多的傻事，从今之后，我再也没有力气为任何人去这样拼命了。小马里奥说。现在的我，没有目标，也没有期待，一天天地混着日子，连未来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看完小马里奥发来的这么长的一大段故事，发现自己竟也湿了眼眶。
这不是还有我在吗？我用指尖轻轻触动屏幕。你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惨，我一直在陪着你啊。
可你能陪我多久，你也要走了，不是吗？
我盯着这句话，想了很久，竟然不知如何作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回了话。
今天，我刚考完科目三。等过两天考完科目四拿到驾照后，我就得出发了。
在走之前，我能见见你吗？等不及小马里奥回话，我匆匆打着字。我明天，会去中央环岛等你。那里人多，哪怕你躲在角落里看下我也成。我想见你，我也希望你能知道，我到底长什么模样。
时间似乎停了下来。大约过了好几个世纪，小马里奥回答说，好。
4
这是小城八月的盛夏，天亮很快，空气一片明晰。我走出家门，一路步行来到中央环岛，周围的人声渐渐鼎沸。
这是我第一次花上时间，好好读了读牌子上的广告词。大部分是有关房子产，都是些诸如城心高台、枕湖华墅之类的滥美之词。剩下的，则多为温泉、酒店、夜总会等娱乐行业。这些广告，展示着这座小城对自己最大的期待。它得把自己描述得足够美好，才能留住更多的人。
我就安静地站在这些牌子下。这一天，无数人路过了我，也有人驻足，要么问路，要么借火。白日褪为黄昏，夕照沉为黑夜，当再无人经过后，我才僵硬着一步一步走回家。直到这时，我才后知后觉，这座城再小，也居住着两百万人呐。
我不知道小马里奥有没有来过。在某个时刻，他可能真的就站在某个我看不到的角落，默默注视着我。或许，他终究没能走出自己的房间。
我没有追问这个问题。躺在床上后，我拿出手机，给他发送了“晚安”。
科目四考得很是顺利，我在当天下午拿到了驾照。它告诉我，可以离开了。
临行的时间里，我一直跟小马里奥保持着联络。大家都走了，最后只有我一个人留了下来。他感慨着。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其实……我也可以跟你一起租房子，一起找工作。虽然我们并没有真正见过面，但是，我们可以重新再认识一次，不是吗？
不了。小马里奥说。在这里，至少我的父母还能帮上我。去别的地方，我什么都做不了。你可以说我怂，我不像你们，有学历，有能力，前途似锦。我什么都没有。
我顺着人流进站，匆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这段话，心中一凛。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小马里奥签名上的那句话——“不吃蘑菇的水管工”。亲爱的小马里奥啊，你可以不去救公主，可以拒绝打BOSS，甚至躲开所有的升级蘑菇，这都是你的自由。但是，没有人可以真正地拒绝成长，不是吗？
我感到彻头彻尾地疲惫。失落、不甘、沮丧……这些细微的小情绪环绕着我，让我力气全无。坐上火车后，我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老城，然后在渐起的颠簸中沉沉睡去。
醒来后，车已经到站了。我取下自己的行李箱，准备出站，这时，才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来自小马里奥的未读讯息：
“你，可以留下来吗？我知道你看不上这里，但是，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赚很多钱。到时候，我们再离开这儿，一起拍照，一起旅行。”
发送时间，是车刚开的时候。
那一瞬间，悲伤像是巨大的低气压，压迫着我濒临窒息。
我颤抖地开始打字。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却发送不出去。
我被他拉黑了。
5
我在所谓的大城市滚打摸爬了两年多，换过很多工作，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没有谈过恋爱。
有一天，我走出地铁时，突然发现手机里冒出了一条好友申请。我盯着申请头像愣了很久，然后通过了验证。
两年后，我又一次在手机里遇到了久违的小马里奥。
小马里奥聊天的口吻，跟当年没有什么变化。他说，母把他逼出了房间，给他找了一份在银行看监控的工作。日子有条不紊地过，不急不缓。这次他陪女朋友来这座城市买衣服，正好在附近用手机扫到了我。
女朋友？比起这机缘巧合的重逢，我更好奇这个。
相亲认识的，她家境很好，我妈说，这叫门当户对。你知道吗，我们刚认识，这姑娘就装醉，想跟我上床。可我对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最近一直在担心，到时候真的跟她结婚，会不会办不了那个事。
对于这样的窘迫，我不知道该不该笑。过了很久，当第二趟地铁从背后呼啸而过后，我打字问他，既然不爱，为什么还要结婚。
因为这就是生活。并不是每个人最终都会跟自己深爱的人结婚。我花了两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直到现在，我仍然怀念着阿彬。但是我也知道，有些日子，过去就是过去了。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是为了享受的，也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是为了爱的。
看来，小马里奥，最终还是吃了那个蘑菇。我有些怅然，同时，也有些欣慰。两年前的那个夏天，我曾那么努力地，想要把他从房间里拯救出来。我怀有我所有的热忱，所有的期待，还有所有的惶恐，站在故城的最中央，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到来。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荒谬地，像是另一个陌生人。
这两年来，我也吃了不少的蘑菇呐。
那么，我们要见上一面吗？难得在另一个城市碰上。
别。身边还有女朋友在，而且，我还是很胖。我可不想毁掉自己在你心中的印象。我的那些照片，你手机里还存着吗？那些都是真实的我，想见我的话，就看看那些照片吧。
嗯好。有空再联络。
再联络。
说完这句话后，我从通讯录里，把小马里奥删除了。背后不知道第几辆地铁奔过了，声响很大。这样也好，吵吵闹闹的，没人能听到我正在哭。
后来，我回到了故城，仍然是规划方圆的道路，仍然小到离奇。某天，步行回家时，我路过了一家酒店。酒店前驾着一座巨大的充气彩虹门，有人在办婚礼。
我抬起头，看了看悬在彩虹门上的喜帖。
新郎是小马里奥的真名。
我释然地笑着，觉得，即便是再小的城，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没有走进去。
本文作者/梁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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