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2月3日,我和另外六名同志从首都北京出发,飞赴西非国家马里执行维和任务。年2月4日,四名同志顺利圆满完成一年任期,平安回到祖国怀抱,我和另外两人因工作需要,延期至年2月3日。当我们双脚再次踏上祖国大地的时候,不由得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回顾一年的维和历程,我们付出不少,收获更多,特别是亲身经历了针对我驻加奥维和部队营地的5.3恐袭,并参与了后期的大量处置和协调工作,对自己是一次淬火历练,更坚定了我投身维和事业的决心。
一、向最危险任务区进发,逆向前行的战士最美
年月底,我准备赴联合国驻马里多层面综合稳定特派团(简称联马团),在司令部担任主管人事和训练的副参谋长一职。由于我近年在国内从事维和教学,同行的另外六名同志多半是我培训过的学员,彼此之间已经颇为熟悉。他们半开玩笑地说,有我这个维和“老司机”在,心里顿时有底多了。我笑了笑,心里却划过一丝忐忑和隐忧。如果纯粹从自身工作角度来说,之前我两次担任过维和分队外事副队长,也在联刚稳定团司令部工作过,和各国军人及文职人员打起交道来算是颇有心得,再次维和不会给我带来太多挑战。但是,此次组织任命我为维和参谋军官和军事观察员领队,对外更是兼任中国名维和军人最高代表(SeniorNationalRepresentative),责任重大,这让我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就在待命期间,我们拿到了前方传来的行程单。行程单正是从巴马科首都丽笙酒店(HotelRadissonBlue)发来的,标注日期为月9日;而就在20日,丽笙酒店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恐怖袭击,2人遇难,其中包括正在马里出差的中国铁建国际集团的三名高管。紧接着,月28日联合国马里北部维和营地遇袭,3名维和人员阵亡。2月2日,临行前一天,又收到消息称马里进入国家紧急状态,一些西方国家开始从马里紧急撤出使馆工作人员。德国国会授权向马里再次紧急部署人的作战部队,德国军事力量委员会专员汉斯·彼得·巴特尔斯在作证时宣称:“马里维和行动这一联合国伤亡率最高的任务,其危险程度堪比北约军队在阿富汗的作战行动。”尽管大家都对任务区情况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系列突发事件还是给这次任务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临行前,我们开了第一次党支部会议,会上我以轻松的口吻做起了动员:“我看,咱们这批同志颜值都很高啊,全是帅哥美女呢!”看到大家笑了起来,我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因为,迎着挑战逆火前行的军人最美!”
二、身在首都,心系加奥
马里地处非洲萨赫勒(意思是沙漠边缘)地区,历史上盛产黄金和象牙,曾经建立过辉煌一时的马里帝国和桑海帝国。4世纪马里帝国第九任国王曼萨﹒穆萨据称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其统治的帝国出产黄金占世界的一半。他在年去麦加朝圣时,沿途施舍黄金和购买日用品,导致史上第一次通货膨胀,整个世界为之惊叹。但是由于殖民者多年掠夺并留下各种社会问题,加上民族(部族)和宗教矛盾交织,导致近年战乱不断,马里现在成为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来到马里,触目的是战争留下的疮痍,惊心的是普通民众的穷困潦倒。
年初,马里北方图阿雷格族分裂武装发动叛乱,并于年4月6日宣布成立“阿扎瓦德独立国”。同时,来自北非的“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AQIM)”、“伊斯兰卫士(AnsarDine)”等恐怖和极端武装也借机进入马里扩充势力,控制了北方三大区。年3月22日,马里首都部分军人发动政变,杜尔政府被推翻。此时马里政局一片混乱,政府军节节败退。年月,北部武装突然挥兵南下,首都岌岌可危。年月日,法国应马里政府要求,发动代号“薮猫”的军事行动,并在西非一些国家军队的支援下,以雷霆之势协助马里政府收复了北方。年7月,联马团正式成立,承担起维持和平和重建社会的使命。目前,北方分离武装大都已在《和平与和解协议》上签了字,但是恐怖组织不甘心生存空间被挤压,更不甘心推行极端宗教主义的基础被动摇,不断发动恐怖袭击,妄图动摇和平进程,马里也成了伤亡最为惨重的维和任务区。在我们报到的第一天,就赶上了联马团为月28日火箭弹袭击中牺牲的3名维和人员举办追悼会。带领我们办理入职手续(Check-in)的少校正是我主管的人事处一名参谋,他认真地对我说,“Sir,我们终于等到您来了。人事部门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举办追悼会,今后就是您牵头负责了。”听得我心头一紧。果然不幸被他言中,在执行任务的一年期间(年),联马团共有38人牺牲,其中27人直接死于各种袭击,几乎是每两周就要举办一次追悼会。按照联马团标准作业程序(SOP)规定,牺牲军人遗体必须由上校军衔以上军官护送回国,因此我也先后四次乘专机前往乍得、几内亚、多哥等国执行这“悲伤的”任务。
尽管首都巴马科也曾多次发生恐袭,但总体安全形势要好于北方。因此,我虽然身在首都,但心里更牵挂的是远在公里外加奥执行任务的名维和部队官兵和3名参谋军官。司令部一旦有什么最新情况通告和安全预警,我都会第一时间和前方沟通,我也曾多次利用“职务之便”,前往加奥出差,参加过第三批维和部队新春招待会、授勋仪式等大型活动,并亲自在机场送走了第三批维和官兵,迎来了第四批维和部队,与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由于加奥地区地处沙漠边缘,生存条件恶劣,蔬菜水果极其匮乏,我每次出差,都会给前方兄弟们带上两大箱蔬菜水果,虽然杯水车薪,但也算尽了自己一份绵薄之力。有一次在加奥机场候机,沙尘暴突然来袭,当时机场只有我一人和几名工作人员。连窗户都没有的候机厅瞬间被沙暴吞没,砂石打在脸上生生作痛。此时三支分队领导纷纷打来电话,反复询问我安全情况,由于沙暴太大,车辆根本无法出动;当风暴稍稍变小时,警卫分队便紧急派出装甲车,将我接回了营区。还有一次正在东战区检查工作,突然间铃声大作,火箭弹袭击的警报声响起,我和战友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进掩体,喘息未定,但看到大家都平安无恙,于是乎相视一笑。我曾动情地对部队官兵说,“马里的形状就像一只蝴蝶,我们在蝴蝶的这只翅膀上,你们在蝴蝶的那只翅膀上,你们那边翅膀扇一下,我们也会跟着舞动。”一同奔赴马里,在东战区担任医疗官的张明华博士曾经做过一首《山坡羊˙马里怀古》,道出了大家的真切感受:
黄沙铺地,满目疮痍,
马里战乱枪声急。
盼和平,心有余。
桑海辉煌无处觅,
曾经首富匿踪迹。
兴,累年积,
亡,驹过隙。
三、维和就是战场,患难方见真情
年5月3日,注定是个让我终身难忘的日子。当晚20时52分许,我正在房间看书,突然接到工兵分队作战参谋赵赫(我在维和英语强化班教过的学员)打来的电话,电话中他焦急地告诉我维和工兵和警卫分队驻守的E营(CampElevage)发生巨大爆炸,可能是遇到袭击了,话音未落电话便断了。是遭遇恐袭了嘛?是火箭弹袭击还是汽车炸弹?此时我还不敢下结论,但是最近一个月针对联马团的恐袭密集发生,特别两天前(5月29日联合国维和人员日)刚刚发生多哥护卫车队遇袭、5人阵亡的重大事件,我立即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开始拨打工兵和警卫分队两位队长的电话,但电话始终不通。此时,赵赫再次打来电话,他向我证实袭击已造成我分队人员伤亡,分队正在紧急清点人数,开展自救互救。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心里一沉。此时容不得丝毫犹豫,我立即给使馆和武官处打了电话,并向国内上级维和主管部门汇报了情况。随即,我和担任司令部作战值班参谋的赵方平赶到大使馆,和武官一起,组成临时指挥部,继续通过多条途径跟踪了解事件进展。由于海事卫星电话和机要电台在袭击中损坏,而加奥地区手机信号本来就十分微弱,加上很多人的手机在爆炸中遗失,且大部分人员已经进入地下掩体,联系非常困难。我便通过反复拨打分队领导,以及几名维和班学员和参谋军官电话(都在分队担任外事翻译和战区重要岗位),及时搜集各方面信息进行综合研判,并与军委联合参谋部海外行动处以及作战指挥中心保持密切联系。由于加奥通信联络不畅,在事发后的四五个小时内,我的手机就成了国内首长了解前方情况的热线。当晚联参值班首长亲自给我打来电话,详细询问维和部队具体情况,并通过我向维和部队传达了多条重要指示。同时,我也不断和战区司令部、我三支维和分队以及参谋军官沟通,指导分队做好自救互救、加强安全防卫和协调伤员紧急后送等事宜。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当最终工兵分队确认牺牲同志是哨兵申亮亮的时候,我感到了一阵阵揪心的疼痛;当战区工程参谋彭勇被战友从废墟中营救出来后,我感到了无比庆幸;当医疗分队救护车在超营门口等待了近一个小时准备前出抢救伤员,而塞内加尔护卫人员迟迟没有接到命令而无法出动时,我焦急地向东战区作战值班室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进行协调;当重伤员经我医疗分队四个多小时全力抢救终于脱离生命危险后,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到和我一起奋战的赵方平眼里充满血丝,我建议他到使馆楼上的招待房休息片刻,他坚定地说:“参谋长,前方的同志在流血牺牲,我不过是少睡点觉。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岗位!”第二天破晓时分,当确认我分队两名重伤员被送上医疗直升机,转医院后,我绷了一整夜的神经终于稍稍得以放松;第二天上午八点的司令部早交班上,当司令正式宣布我分队遇袭和人员牺牲的消息,各国同事纷纷向我伸出慰问之手时,我再也忍不住泪水滑落。
6月2日,在征得国内维和主管部门和武官处同意后,我在联合国秘书长特别代表安纳迪夫、部队司令劳莱斯加德少将去加奥视察之前,赶往事发地点进行现场勘察,慰问伤员,向分队详细了解情况,并为军队工作组来任务区预做准备。通过了解得知,我工兵分队两名哨兵在当晚执勤时,发现可疑车辆向营区冲来。我哨兵反应迅速,立即向指挥部报告。此时,装满炸药的车辆见无法冲入营门(20米左右蛇行路,两道地钉,一座拒马,后面还有一台压路机和一辆装甲车阻隔),便向离哨位约20米的挡弹墙撞去。哨兵申亮亮继续用对讲机向指挥部报警,哨兵司崇昶则向车辆持续射击,并大声警告正在附近检修电路的丁福建立即卧倒。在车辆撞上挡弹墙发生爆炸的一刹那,司崇昶跳下哨位,但还是被巨大的冲击波震飞,身负重伤,而坚守在哨位上的申亮亮壮烈牺牲。此时,立体中队中队长卞龙带领的快反班已经前出至距离爆炸点50米左右的位置,和及时卧倒的丁福建一样,所幸有两个集装箱和一台装甲车挡住大部分冲击波,他们只是受了爆震伤。爆炸威力之大难以想像,汽车碎片像一枚枚火箭弹,向方圆几百米的区域散落。米以外的警卫分队战士李涛正在下哨返回宿舍途中,被空中飞来的汽车前桥切断右小腿,身负重伤。万幸的是此时两支分队所有人员都在室内组织政治学习和打扫卫生,躲过了冲击波的直接伤害。当晚,恐怖分子同时发动了对另两处联合国设施的袭击,附近枪声大作。由于情况不明,且担心途中遭遇伏击,东战区无法在短时间内组织有效支援。我两支维和分队在基本判明情况后,迅速进行灭火和自救,并组织力量加强防卫,总体处置得当且有条不紊。事后部队司令和参谋长在现地视察后也评价说,这么大当量的汽车炸弹袭击,我分队人员伤亡已经减到最小,这完全得益于我分队平时良好的战备和训练水平、迅速的反应、对交战规则的正确理解以及坚固有效的防御设施。
患难之中,战友情深。由于种种原因,塞内加尔快反分队第一次前出救援,仅仅接回几名受轻伤的文职人员。我医疗分队得知此情况后,不顾路上遭遇伏击的危险,关闭车灯抄小路赶到E营,为抢救战友的生命争取到了宝贵时间。东战区训练处长丁盛当时就住在受袭的警卫分队,他立即向战区汇报,并和战区代理参谋长组成临时战区指挥部,全力指挥协调。东战区工程参谋彭勇当时正在离爆炸点最近的板房内,爆炸中他被倒下的墙板压住,为了不影响分队救人,他坚持了很长时间才拨出电话,而且在得救后立即加入救火的队伍。第二天,他不顾脑震荡会带来后遗症,积极向东战区协调沙袋和网箱等物资,帮助工兵分队加固防御工事,开挖阻隔壕,防止二次袭击。东战区医疗参谋张明华在恐袭当晚反复联系部队医疗官和特派团总医疗官,协调后送飞机;第二天,当得知分队缺水缺粮,而战区承担护卫任务的步兵营以没有作战命令拒绝出动后,他凭借个人“私交”,不顾路上遭遇伏击的危险,带着北战区乍得友军(恰巧在东战区参加培训)的卡车为战友们送来了水和粮食。巴马科的华人华侨在得知我维和分队遇袭之后,也纷纷给我打来电话慰问,并要求捐款捐物。在巴马科机场看到他们亲自开车送来一箱箱生活物资,并且为了多装上一箱水和机场人员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我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四、首长关怀,誓言追凶
6月3日,习主席派出的军队工作组抵达巴马科之后,我和另外几名参谋军官积极协调工作组乘坐联合国特殊航班、保存和转运烈士遗体、陪护和后送伤员、维和办代主任苏广辉少将约见特别代表和司令、筹措和运输紧急救援物资、华联会捐款捐物等事宜,为工作组顺利圆满完成军委首长赋予的任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还全程筹划、组织和参与了6月7日联马团为申亮亮烈士举办的追悼会,并在追悼会上作为本国维和军人最高代表第一个致辞发言。整个活动肃穆庄严、井然有序,被誉为联马团有史以来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追悼会,也得到工作组的高度评价。
6月8日,我作为联马团军方代表,陪同工作组一起乘专机护送烈士遗体回国,并参加了在国内举行的接灵和追悼仪式。根据维和办领导的要求,我在北京停留期间,还为重伤员转运回国建议等相关报告的撰写工作提供了大量素材和协助。6月6日,我与一同陪医院杨丽敏护士长回到任务区后,立即投医院两名重伤员和加奥两名轻伤员后送回国事宜,并继续协调分队救援物资空运加奥等工作。国内首长也一直牵挂着在外执行任务的每名官兵。8月份,军委国际军事合作办公室主任关友飞海军少将带队专程赴马里,慰问部队并与联马团和马里军方高层洽谈如何加强我维和部队安全保障等事宜。我有幸当面向关主任汇报了工作情况,并提出了个人的意见建议。
战友的鲜血不能白流,对于袭击我维和部队的真凶,我们誓言追查到底。根据国内首长的指示,我多次催促和协助联马团调查委员会(BoardofInquiry)进行调查取证。目前基本可以确认,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旗下的穆拉比通(Al-Mourabitoun)是此次袭击的罪魁祸首。在调查过程中,发现联合国营区保安在袭击前几分钟便逃离现场,这就证明当地雇员很可能与恐怖组织之间有某种程度的信息往来,甚至不排除有“内奸”存在。果真如此,如果调查不彻底,将会对我维和部队造成极大的安全隐患。此外,我对该恐怖组织进行了深入的背景调查,将研究结果提交维和办和维和部队参考。值得一提的是,央视和新华社都将该组织称为“纳赛尔主义独立运动”。纳赛尔主义独立运动是黎巴嫩的一支左派政党,其下属的军事组织原来也起名Mourabitoun,现已不复存在。而西非恐怖组织穆拉比通信奉极端宗教主义,与纳赛尔主义可谓水火不相容。这一错误系张冠李戴,以讹传讹所致。年月8日,加奥联合国超级营地附近的MOC营区(法语全称为MechanismOperationCoordination,意思是协调运行机制。由联马团主导,敦促马里已签署《和平与和解协议》的三方——马里政府、阿扎瓦德协调组织、平台组织开展联合巡逻(mixedpatrol)。加奥MOC营区为首个此类联合巡逻的营区,经各方努力,年底刚刚开始运行。)遭到汽车炸弹袭击,造成77人死亡,5人受伤,这是马里有史以来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恐怖袭击,马里艰难的和平进程遭受重大挫折,而穆拉比通组织再次成为罪魁祸首。马里维和,任重而道远!
回顾我的维和经历,这一次最为刻骨铭心、终生难忘,不仅得到了战火的历练,对维和事业也有了更深入的认识。有句话说得好,“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战略边疆”。军人的天职就是保家卫国、守卫边疆。作为习主席“军事力量走出去”战略的忠实执行者,我们维和军人将继续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负重托、不辱使命;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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